第一章

　　一

　　1999年新年刚过不久，有一天，天下着大雪，我正捂着热被，还没起床。客厅传来细语的女声：“谢谢！”我好奇起身，情不自禁悄悄打开一条门缝。

　　我的卧室门朝着客厅，这位女的就坐在我卧室门房正对面。

　　当时她的脸红扑扑的，手中擐着我爸给她的一杯热水，她在手中不断捂着，两眼闪着的目光似乎见到救世主。

　　“谢谢！”女声传来，她的言语如此诚恳。我暗中思忖她是谁？

　　一阵大风把我的房门推开，女人凭声很敏锐地转移到我房视线。我露出一只脚，爸认为我起床了，便说：“那是我儿子！”我冒冒失失地打开房门，为我原先的偷窥害羞着。那一年，我十六岁。

　　女人笑了一声，对着我爸夸奖我说：“哟！好可爱！”我知道她指的好可爱，是我的头发翘得像鸡毛健子。我害羞溜到浴室。一直回味女人说的话。

　　当天上午就算认识。我爸介绍说，“那是慕云！”爸既没介绍姐姐，也没介绍阿姨，只用名字很简单交替介绍。我们彼此互通点了个头。

　　午餐的菜是慕云煮的，她见我爸夹了一口菜，顺势拾了一口送到嘴里。问道“阿伟，你尝尝好吃吗？”她两眼望着我，愣愣等着我的回答。我扒了口饭，拾了块辣椒，嘴里尽不是味。我差点没做呕吐状。不是我不吃辣，是不合我的胃口。

　　爸瞪了我眼：“别挑剔，多和着人家点！”我辣红脖子根，匆匆离席，爸在我后面扔下一句话。

　　我返回时，见席间哑雀无声。

　　慕云不知如何是好，提在手里的碗筷没能再端上桌子。爸哄了我一声，“你就给我老实点。有人做饭你吃，还嫌七嫌八！”我气冲斗牛扔下筷子，哼出一声：“她没我妈做得三分之一好！“慕云此时颤颤兢兢，先前和悦的笑容僵住了。

　　爸难堪地回道：“你不要在意他，他孩小被我夫人惯坏了！”

　　慕云那一夜，算第一次在我家安住。爸给她挪了一个房间，我们家三房二厅，原来的客房就当作她的卧室。

　　后来我慢慢接触，才知道慕云的故事。慕云进我家正好二十六岁，爸说她的父母把她嫁给一个男人，能获得20万的一次性嫁女的聘金。慕云被逼离家，也没告诉父母一声，从南方辗转到北方，那个时候，她想一次性嫁中人家，死了这条心。

　　我家招保姆招了很久，原来一位老妈子辞了职，爸骗我慕云经人介绍到我家中，那一天早上是腊月，我爸托人把她带到家中。

　　后来我才知道，那是爸编的，有些故事他要获得我的同情，他为了和慕云结婚讨好我。我是谁，我是朝家的独身公子。我爸是军官，龙颜须眉，威风冷凛。他下半身不遂，需要长年保姆伺服。我家的保姆几乎长换，第一受不了我的天王指唆。原来的老妈子就是气不过我，带上衣服提早回家过年了。

　　98年南方大洪灾毁了我爸的躯体。

　　当时我知道他截肢以下，意味什么。我的妈妈在我十三岁就去世了，她是我爸的最爱，二人大学同学，我妈命薄，我爸授以军衔后，我妈也就那一年手握她的军衔去世。那个光景，是我爸百感交集，最得让他欢喜让他忧的时光。

　　我的学习成绩很好，跟着爸被保送到军校，我生着一副妈妈给我蛟好的容颜以及爸刚强的体格，不知是因我一向优势所处，我对有些事情很吹毛求疵。

　　就是对慕云这事，爸对我说，他打算和慕云结婚，我听了居然晴天霹雳。

　　7年光景，慕云没有回家，任劳任怨在我家扛起保姆的角色。爸说要娶慕云，他不是老牛吃嫩草，不是断送她的大好前程吗？我坚决不同意，爸能给她什么？

　　爸坐在轮椅上，一脸幸福的笑意，对我说：“伟儿，爸能娶慕云是修来之福！”我听了，不仅没为他俩祝福，怎么一点痛快不起。嘴里还骂混蛋。

　　“混蛋？你爸现在看起来是混蛋，慕云早有嫁我的准备，实际从她进我们家门开始，就跟定我了！”爸不断咀着甜头。我竭力从口中扔下“混蛋！不可能。爸在做青天白日梦”

　　“伟儿，我没有欺骗你，我们相识已久。98年南方洪灾受伤，我与她相识，她是护士，我们现场认识，当时她的家正逼于婚姻，她说我是抗灾的英雄，宁爱我，也不愿嫁给呆子。她祈求我带走她，我给她留了个住址，但由于伤口复痛，被急转至市医院。伟儿，我不知她会寻来，刚开始我也不忍心她一心接受妻子的位置，我担心你不同意，我说你当我保姆吧，我还能一月给你工钱，你就吃我家住我家，忍让我儿子脾气，从中相处几年，我们找个时机再作办理结婚手续。结果慕云痴情，跟我们家受苦几年！！”

　　“爸，我不信。你骗我。你就不怕世人骂你吗？”

　　“骂我？我一个堂堂男子，既来之则安之！”

　　“她父母呢？”

　　“98洪水，她父母也没有活命。”爸重重叹了口气，深感慕云的苦楚。他叹息道，但我不依不挠，“爸，她是花季女人。你能满足她一切吗？”

　　我表达不出我的感受。这种互相取暖，算不上爱，顶多出于怜悯。当我后妈她会幸福吗？我爸又岂能如此爽快。

　　但这婚不经我同意，爸爸还是娶了慕云。

　　二

　　那年我23岁，慕云从我家保姆变成我的后妈，我在表达自己的情绪咄咄逼人。

　　有一次我们发生吵架，我很暴燥。除了我的亲娘，我容不下别的女人。

　　“对，你现在是我妈了，你翅膀硬了，你可以教训我了！”我爸生病那一天，我和她对质。

　　慕云劝我去休息，说：“伟，你劳累了一晚，我来看护”。我心想，你就别跟我挤我爸的爱，我爸有了她，处处都呵护着她，去我妈正月烧香也改了，原来当日是慕云的生日，爸的意思是先给她过生日，推到第二天，爸一向对我妈最爱，何以出了个慕云，连他原则都改变了。

　　我的骨子里有点恨慕云，但我找不出她有什么缺点。她柔情似水，温和典雅，又很得人心。

　　爸被检查股盆坏死，并严重恶化。半年后，爸归西。慕云在房里守了一个月的孝。我也几乎冷淡她。

　　经过我爸病逝，我觉得就剩我和慕云是亲人了。她比我大十岁。却成了我的年轻后妈。

　　慕云却是个很守本份的人。每次回家她都做上一席佳宴。

　　“伟，劳累了一天，多吃点！”

　　“慕云，今天我爸七七祭日”

　　“是的，我准好斋饭！一会同去祭你爸吧！”

　　慕云扬起一双美丽的眸子，“对！伟，都二年了，你还不肯叫我妈？”

　　我想应该叫，她有哪点不好。

　　“后妈——”为了她这顿饭我硬着头皮说“哎——”

　　我怎么感觉可笑。叫她一声后妈她就尾巴翘起来吗？慕云没有第一次来时的腼腆，扫墓要的碟盘以及果肉，一切安排得妥妥当当。我们一前一后来到我爸的墓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