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法老的宠妃Ⅱ by 悠世
2018-5-27 06:02
第二十章 阿布辛贝勒
古实,或努比亚,是埃及尼罗河第一瀑布阿斯旺与苏丹第四瀑布库赖迈之间的地区的称呼。努比亚是埃及与黑色非洲大陆之间的接驳之地。早在拉美西斯二世前数百年,埃及的法老们就多次向这片拥有大量壮年劳动力及财富的土地进行了三番五次的进攻与同化。第十八王朝的图特摩斯三世,曾经对努比亚进行过一次颠覆性的征服,一度将它的全部国土划入埃及的版图。
部分努比亚人开始依附法老的力量,在法老的军队、政治制度里任职。即使在当今遗留下来的记载里,手持弓箭的努比亚士兵是法老佣兵的重要组成部分。文化上的同化,使努比亚渐渐变为埃及的一部分。在埃及拥有霸权的年代,努比亚人不过是一个“兵库”或是“贮金室”。然而当埃及衰落的时候,努比亚人就会兴起。
拉美西斯不会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努比亚自身蕴含天赐的财富,努比亚,这个词来自埃及语中的金的读法,正是由于其国土上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大量金矿。获得努比亚,即获得国库的充盈。退一步说,努比亚与埃及南部接壤,离底比斯距离不远,从军事上看同样意义重大非常,在埃及北面赫梯,东患亚述,西向利比亚的危急之际,稳固南疆一切可能的动荡,是其他战争开始前首要的一步。
然而,有征服便一定会有随之而来的反抗。努比亚由多个黑人部落组成,并非单一民族的存在。与埃及同化后,有人顺从于埃及的文化与统治,甘心以傀儡之国存在。而有人则会举起反抗的大旗,一次又一次勇敢地向太阳之国发出挑战,即使这样的举动不啻于以卵击石。
拉玛,就是早前众多反抗势力里面的一位。与他的同僚不同,拉玛异常清楚,零散的进攻几近徒劳。几年来,他细心筹划,积攒实力,以游击的方式一点一点地蚕食着埃及在古实边境的势力。精心训练的勇敢士兵,努力囤积的战争物资。拉玛的目的,并不仅仅是报复几个埃及士兵,出一口恶气而已。
现在,他的机会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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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觉胸口不住地发闷,好像一块巨大的石沉沉地压在上面。周围很热,身体蒙上了一层细密的汗,让人觉得心烦意乱。艾薇翻了个身,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着,“空调是怎么回事……”
恍惚间,只觉得自己是躺在伦敦家里那张舒适的床上,洁白的床单和轻柔的被好像千百尾羽毛,这样裹着自己。耳边似乎听到久违的钟表秒针走动的声音,或者是点滴落入细长导管的声音,或者是佣人尽量小心的脚步声音。眼这样重,无论如何也无法睁开,只感觉阳光透过维多利亚风的窗帘射入屋里,热乎乎地落在身上,好像自己要渐渐燃起来。
她本能地缩起身体,想躲避从窗口射进的热力。头一歪,却被谁人的手挡住。熟悉的声音却好似来自陌生人一般侵入她的脑海,“小心。”
一楞,她随即用力地睁开眼,离自己脑袋不过分毫距离就是坚硬的岩壁。有点反应不过来,她将头转起,映入眼帘的是冬俊美的脸。他半跪在自己身边,一只手紧紧地握着她的手,而另一只手则温柔地放在她的脑侧,防止了她刚才一头撞在岩壁上。
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艾薇慢慢地支起身体,用手轻轻地推了一下冬,示意他稍稍退远。骚年却没有退后,脸上全是挥之不去担心的表情。
“艾薇,你没事了吗?”
艾薇莫名其妙地看了冬一眼,暂时没有回答,明明是清晨,周身却又是那令人难受地沉闷。她慢慢爬起身来,挺直脊背,透过夹角,望向蓝天。
太阳缓缓地浮出了地平线,起橙带金的光线渐渐揭开了天边灰蓝的帷幕,热力越过山石,落在她的身上。视线延伸,夹角的外面整齐的白色队伍列成数个方阵,白色的旗帜随风轻轻飘起,晃得人睁不开眼。努比亚人黝黑的脸上挂着点点汗迹,深棕色眼里带着肃杀的锐利,背后的弓与箭呈同样的角度,简单、整齐。
他们应该全部准备好了,艾薇这样想。
几千人的战斗力量在这个年代相当之大,但是毕竟是要和法老五大兵团之一交锋,不借用黑夜的掩盖而要在白天光明正大地攻打过去,却是有点以卵击石的感觉。如果是艾薇的话,她会选择在深夜出发,从而在对方最为松懈的曙光到达之前,进行攻击。正在心底为拉玛的失策感到惋惜,但转念一想,不管怎样拉玛毕竟是敌对的势力,选择错误的进攻方式,其实是对法老大大有利,她或许应当松一口气。
“奈菲尔塔利,”轻快而充满活力的声音冲入耳廓,艾薇愣了足足有三秒钟才意识到那是在叫她。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叫她了。她转过头去,灰色的眼睛眨了眨。
拉玛走过来了。他身穿白色短衣,手臂带着一双皮质暗纹护腕,额前系着如血般深红的头带,其中缀金隐隐绘出一只矫健的雄鹰的图腾。仿佛忘记了日前的怀疑一般,他的笑容一如最初般的简单而直接,“我们可以出发了。”
艾薇愣了一下,随即还是有点忍不住地询问起拉玛,“那个,天已经亮了,现在出发会不会有些问题呢?”
拉玛没有立即回答她,只是走到她的面前,亲手将她脚上的绳索隔断,伸手一拉她,就让她站了起来,随即便扶着她向外走。艾薇以为拉玛并没有明白她的问题,于是她又开口,想要把刚才自己的担忧稍微深入地解释一下,“拉玛,我的意思是,埃及的军队毕竟还是很强大,如果你在白天贸然出击,其实会使你的伤亡加重啊……”
拉玛回头看了艾薇一眼,随即促狭地一扬嘴角,“奈菲尔塔利小姐,如果是黑夜的话,谁又能看得到你呢?你好好假扮公主,是可以一敌百的。况且,阿布@辛贝勒通常状况下也就不过一百名将士把守。”
他半扶半拉着艾薇向外走,走出夹角处的阴影,初升的太阳夹杂着干燥的热气扑面而来,她的眼前骤然一片眩晕,手心渗出点点冷汗,胸口沉闷的感觉再一次从周身围绕上来。尚是清晨,又是较为干燥的埃及,为什么总是有一种难以明述的燥热围绕着自己。身体好似不能完全受她自己的控制,每一步的前进都似乎并非来自她的意识。她的脚步不由放缓了下来,拉玛垂头看向她,“你怎么了?莫非是紧张了?”
“艾……奈菲尔塔利她身体一直羸弱,”冬在二人的身后缓缓开口,如常平稳的语调里夹杂了几分挥之不去的担忧,“请尽量让她少做过于剧烈和刺激的事情。不然她的心脏会受不了。”
拉玛一楞,随即又看向艾薇,“是真的吗?”
艾薇抬头,并没有立即说话。这奇怪的感觉,与她日常发病时的样子并不完全相同。身体的一切就好象无法控制一般,灵魂不能合契地控制自己的肉体。这种烦躁、这种身体不属于自己的感觉,不由令她发自内心地惧怕起来。她灰色的眼微微地颤动着,视线难以集中于一点。
“喂,你没事吧!”看到艾薇奇怪的样子,拉玛不由有些紧张了起来,他拉起艾薇的手,只觉得她的手心微微晕出冷汗,却异常冰凉,“伤脑筋啊,怎么会这样呢……”
拉玛不由微微叹气,他的话语中包含了些许的埋怨,以及隐藏在深处不易被发现的担忧。眼前这名叫做奈菲尔塔利的银发少女十分聪明,虽然与莲年纪相仿,但是却要成熟事故的多,一直以来都算是比较配合自己的计划。在过去几日的相处中,拉玛的心中不由对她颇有些超出对待俘虏的好感,行动上也自然比较优待她。但前几日在沙漠上遇到的鹰坠落事件,让他对她以及冬的存在产生了些许的怀疑。
本意是在昨天晚上连夜向阿布@辛贝勒出发,趁着天色昏暗一举攻下碉堡,在必要的时刻用奈菲尔塔利作为人质,减少埃及军的抵抗。但是出于对信息泄露以及可能引来的埃及军队埋伏的担忧,他昨夜便命令全军暂时扎营在距离阿布@辛贝勒小半日路程的基地,派两队侦查兵对阿布@辛贝勒周遭数迈赫的地方进行详尽地调查。天明之时,当得知阿布@辛贝勒碉堡的卫兵确实没有加增,附近也没有见到其他的埃及军队时,他才微微放下心来。
看来是误会了奈菲尔塔利和冬。他不由有一丝愧疚,但随即想到阿布辛贝勒唾手可得,几分难以克制的兴奋便如潮水般将心底划过了一次内疚掩盖过去了。只有一百名日常守备的士兵,再加上奈菲尔塔利假扮的公主,他可以轻松地拿下这个碉堡。这是他告诉艾薇的信息,然而他的真实目的并非仅此,接下来,他会以最快的速度调动军士,一举攻下距离阿布@辛贝勒急行军一日余的阿莱方庭。阿莱方庭(注:现称阿斯旺)位于埃及的南部,是埃及对南方国家的贸易重镇,也是粮草的囤积处。之所以此次会倾其全部兵力而出,除了想在阿莱方庭搜集足够的粮草,也是想让埃及的法老狠狠地尝一尝苦头。
阿莱方庭以南的地区,包括阿布@辛贝勒,全部本是属于古实的领土!在过去数年,古实对埃及的反抗战,绝大多数是在这里开展,然而不管在这片土地上战争输赢如何,遍体鳞伤的最终都会是这片富饶的、属于古实的土地。他似乎只能挫败地感到拉美西斯微微眯起他淡淡的琥珀色双眼,嘴角带着一丝胜利者的微笑,远远地看着他们在他所划定的牢笼里,抗击、挣扎、最后屈服。
握住艾薇的手不仅微微用力,奈菲尔塔利的出现,是个绝好的机会,有了这位假冒公主的帮忙,可以让他不损一兵地拿下堡垒,甚至可以更为轻松地袭击阿莱方庭。
眼里对艾薇的怜悯渐渐淡去了,数年来一直萦绕在心头的梦想将拉玛紧紧地攫住。他想起自己大本营木门上挂着的那一尾饱满、亮丽、骄傲的翎羽。他不能忘记自己的荣耀,即使背叛自己的血液、背叛自己的宿命,他也要为了那份梦想勇敢地前进。他不可以在这个时候,为任何人、为任何事、甚至是为自己的同情心而出任何差错。
想到这里,他拉起艾薇,略带冷酷地说,“不好意思,奈菲尔塔利,你再忍耐数日,我便给你和你的哥哥自由。到时候,我也会给你们一笔钱,届时你再慢慢地养病吧。”
不顾艾薇几乎要昏厥的虚弱,他半带强迫地拉着艾薇跟着他向外走,刚走了几步,只觉得谁人从旁拉住了他的手臂。他微微侧过头去,看到的竟然是冬俊美的脸庞。他的脸上依然是日常可以见到的恭谦含蓄,然而从深胡桃色的眼里却无论如何读不出他半分心思,修长而白皙的手指搭在拉玛的护腕上,他缓缓地说,“请允许我照顾奈菲尔塔利。”
“放肆。”拉玛冷冷地说,“放开你的手。”
然而冬却没有动,他面不改色地又重复了一遍,“请让我照顾她。”
拉玛心中只是一阵烦躁,本能地想要甩开冬的手。然而他却骤然发现自己的手已经动弹不得。他看了冬一眼,骚年的手无论如何看都只是随意地放在自己的手臂上,但是却不管怎样想要挣开都毫无反应。再次将视线落到骚年的面孔上,明明是夏日,为何从他身上却可以感到些许如冰覆盖般的寒冷。
“奈菲尔塔利的病,如果没有我的照顾,随时都有死亡的危险,如果是这样,你的计划还要怎样完成?”
冬说的话没有错,看似是从拉玛的角度出发,不管怎样说都没有错误。但是他全身所透露的信息,仿佛在说“如果不放开她,就杀死你”的话语。
眼前这名懦弱、胆小,让他几乎忘记他存在的骚年,难道妄想威胁他吗?拉玛心底不由染上了点点怒意,不由想要狠狠地推开他,然而手臂依旧是无法移动半分,无可奈何之际,只觉得太阳从背后照耀自己的力度正在不断加强,好似就要燃烧起来一般,时间仿佛以比平日更快的速度从身边流走了。如果局面就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虽然现在的阿布@辛贝勒没有半分埋伏,但若是拖延到傍晚到达,情况如何就该另当别论了。
何况,退一万步说,他还需要利用手中的这名银发少女,她并没有什么大错,他也并不想她就这样死去。或许他不该为这些无谓的小事浪费过多的时间。想到这里,不由转动手腕,将艾薇朝着冬的方向推去。同时只觉得自己的手臂一松,骚年放开了他,腾出的双手紧紧地将几乎无法自主站立的艾薇拥在了怀里,深胡桃色的眼睛静静地却坚定地看着拉玛,“就请让我带着她,和你一起走。”
虽然是拜托的口气,却总令人感觉在命令他一般。心中的怒意不由加重了几分,拉玛没有回答骚年的话语,只是对一旁站立的四名士兵做了个手势。四个人立刻上前来,稍稍松开了冬脚上的绳子,然后就一边两个,看守着怀抱虚弱少女的冬。
“带着他们,紧紧跟着我。”拉玛甩下这样的命令,双眸又一次犀利地扫过一旁的冬。不管怎样看,冬都是有几分古怪的。但是在现在关键的时刻,他必须要抓紧时机,其余无关紧要的怀疑可以等攻击过阿莱方庭后再做考虑。想到这里,他便大步地向不远处白色的军队走去。
“拉玛!”刚走了几步,就见到莲快步地向拉玛跑来。略显稚嫩的脸上因为奔跑而泛起点点红晕,一层细密的汗珠微微地沁在脸侧,她快速地来到拉玛身边,用力地用手拽住拉玛的衣襟,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拉玛,莲一起去。”
“不行。”拉玛干脆地回绝了她,并未停止往军队走去的脚步。
“拉玛,我保证会乖乖的,我会呆在你的身边,就好象艾薇公主一样。”莲愈发焦急了起来,她吃力地跟着拉玛的步子。
“莲,你不要闹,战场很危险。”拉玛依旧是平淡地回绝了她的要求。
“拉玛!”莲突然停下了步子,黑白分明的眼里又一次含满了泪水,“拉玛,这是拉玛目前为止最重要的一场战争,就算拉玛不说,莲也知道。莲一定要和拉玛一起去,反正如果没有拉玛,莲……莲早也就死了!”
话说到这里,拉玛不由停下了脚步。只感觉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随即转过身来,伸手摸了摸莲的头,深棕的眼里露出一丝温和,“你好好呆在这里,等我回来。”
这样的话完全无法止住莲的抽泣,她竟退了几步站到了冬的身边,伸手拉住艾薇的裙摆,“我可以照顾艾薇公主,我可以帮助拉玛保证艾薇公主和她的侍从不逃走……我不想离开拉玛。”少女顿了顿,抓住艾薇裙摆的手不由加大力量,“无论如何,请让我一起去,我不会给拉玛添任何麻烦。”
那一刻,拉玛犹豫了。
莲很少如此坚定地违逆他的意思,此次却拼命地不愿让步,或许是担心吧?或许只是突然的撒娇?她真是喜欢哭啊,他实在不愿意看到她哭泣。但是,这场战争真的至关重要,阿布@辛贝勒之战仅仅是一个开始,难道要一直带着莲冒着危险一路进军到阿莱方庭吗?
不行,他不想让她如此受苦。
“难道你不听我的话吗?”拉玛的语调里加增了几分严厉。随即,他对身旁的护卫兵嘱咐了什么。
两名护卫留了下来,躬身,用手指向另一个方向,恭敬地对莲说,“莲小姐,请往这边走。”
莲皱着眉,并不想理会身边的士兵。她迈开步子,想跑着追上拉玛。然而护卫却几乎半强迫地拉起她,带着她向营地深处走去。拉玛的背影越变越小了。眼泪不住地从莲的脸庞滑落。
看着拉玛背影,她不禁用哽咽的声音大声地喊道,“拉玛!请一定平安归来。”
拉玛精心的准备、拉玛强大的军队。
拉玛是抱着必胜的信心出击的,那为什么,她却觉得拉玛好像再也不会回来一样呢?
阿布@辛贝勒关隘位于古实的一片地形较为特殊的地区。这原本属于古实的碉堡关隘已被埃及占领长达数个王朝。关隘的主体在一条狭长的通路的上方,此通路三面挨近高地,高地之上是利于以弓射击的掩体。由于地域的特殊性,在这里用兵把守可谓以一抵十。经过这条通路,眼前便豁然开朗,再走半个时辰即到达尼罗河第二瀑布。这是一条由古实去往阿莱方庭最近也是最为直接的路。如果想要绕过阿布辛贝勒,经由沙漠前往阿莱方庭,则相对而言路途遥远,途中气候炎热,水源缺乏,对多人行军而言不啻为一条死亡之路,即使能够到达阿莱方庭,军队的实力也会大大受损,只要埃及方面稍做准备,便可使其全军覆没。
换言之,阿布@辛贝勒是古实通往埃及的门户。除非像拉玛劫掠艾薇时带领少量精兵,才可尝试地绕过关隘,回到主营地。
当拉玛及他两千余名全副武装的军队到达阿布辛贝勒之时,太阳已经升到了天空的正中央。金黄的沙地仿佛要燃烧起来一般地灼热,令人不由有几分焦躁了起来。
站在关隘正前方的空地之上,只觉得四周一片异样的寂静。看不到关隘上方的掩体内有任何士兵的迹象,亦感不到周围有任何生命的迹象。他转过身来,看向身后静静跟着自己的骚年冬,与他怀中抱着的银发少女奈菲尔塔利。
这一路虽然只花了小半日时间,但是因为太阳热力十足,走起来很是消耗体力。但是他身后的骚年竟然抱着奈菲尔塔利,就这样一路上面不改色地跟着走了下来。拉玛心中对他的戒意又增加了几分。
“该把她给我了。如果被别人看到你抱着她,计划就完了。”拉玛有些粗暴地拉过艾薇的手腕,紧接着又甩下一句,“到时候,你们俩都得死。”
冬正在犹豫,倒是艾薇先恢复了意识。虽然身体上依旧十分乏力,但不知为何,总觉得意识比清晨的时候清醒了很多。她轻轻地拍了拍冬,微弱地说,“我已经没事了,可以放我下来了。”
停顿了一下,骚年微微放低身体,温柔而小心地将艾薇放了下来。
还未站稳,拉玛便有些焦躁地一把拉过艾薇,随即推着她往队伍最前方走去。
“艾……奈菲尔塔利!”冬在身后略带焦急地轻轻叫着艾薇的名字。艾薇回过头来对他微笑了一下,示意他不必担心。然后紧接着,便被拉玛拉着,就这样一路走到了空场的中央。
空阔的沙地,晴朗的天空,艾薇银色的头发在阳光的照射下流转着如同钻石一般耀眼的颜色。耳边掠过风的呼吸,更远处隐隐可以听到尼罗河水流动的声音。白色的军队已经被抛在了身后,整个空场上,只有她和牢牢架着她的拉玛。
但是,即使站到了如此显眼的一个位置,仍然没有任何埃及士兵的影子。
安静,就好象阴影一样紧紧缠绕着在场的所有人。
每走一步,就好象踏不到底一般。拉玛下意识地抽出自己腿侧的短刀,抓住艾薇的手不由又更加重了几分力道。拉玛与艾薇的足迹,在金色的砂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线。
细长的、断断续续的,连接着白色的军团与空地中央孤零零的二人。
慢慢地,耳边响起了与周遭规律的不相符的声音。
起初,只是很小的声音,简单地、断断续续地。
然后,数个同样频率的声音一并响起,好像海浪拍打着峥嵘坚硬的顽石,又好像狂风吹动着茂密的树叶。
拉玛与艾薇一起抬起头来。
放眼望去,越山而上、关隘附近、河岸一侧,沙漠之旁,竟是一片铺天盖地的金黄。正午的阳光如此耀眼,直射在镶嵌金箔的阿蒙军团旗帜上,风吹动着金色的旗帜,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山顶沙漠金黄的土粒随风卷起,河畔隐隐映出金鳞,天与地在这一刻融合,阿蒙神的圣光出现在这里,出现在这里,阿布@辛贝勒。
在那一片光芒里,年轻的法老身着金色的战衣,鲜红的斗篷随着微风轻轻飘扬,深棕色的头发束在脑后,微微垂下的发丝拂过模糊的脸庞。他静静地站在金色的战车之上,左手轻轻扶着腰间刻有王家纹章、象征战场最高指挥权的宝剑。战车前,毛色亮丽的棕色骏马头戴华傲高挺的羽毛,身上系着镶金彩条的马缰,稳稳地伫立,一动不动。
此外,战场一片静谧。
埃及的军队占领着制高点,士兵们如雕塑一般立着,没有表情地看着脚下空地中一袭白衣的努比亚反抗军。只等法老一个指令,他们便会毫不犹豫地自高而下,冲入白色的队伍,将努比亚人撕成碎片。
而此时,却没有人移动半分,双方的僵持维持了微妙的平衡。
拉玛微微颔首,有些呆滞地看着高地之处金色的战车。愣了数秒,随即便意识到自己落入了法老的包围。明明,明明在前夜的侦查中没有见到任何异样的情况,除非是掌握了全盘的信息,否则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如此“适时”地出现。然而……自己行军的决定、信息究竟是怎样被传送到拉美西斯那里,竟是一点线索也没有。当时随着奈菲尔塔利嫁过来的人明明已被他的部下全权杀死。他亲眼看着他们的尸体被部属一具一具地埋葬。
谁泄露了消息。
怕是……没有机会知道了吧。
年轻的法老慢慢地抽出自己腰间华丽的宝剑,举至空中。时间被放慢了一万倍,宝剑轻描淡写地在空中划出凌厉的弧度,映射出的光芒宣告拉玛一切苦心的死亡。四周阿蒙军团的将士如同金色的潮水,决堤一般从高地冲杀下来,细流汇集成雄壮的洪水,铺天盖地地冲向空地中间白色的队伍。
金色充斥视野,拉玛的脑海却一片空白。心跳的声音如此清楚,每一次都在用力地敲打着胸腔,就这样,就这样看着埃及士兵将他苦心经营的白色军队吞噬吗!
深棕色的瞳孔在那一刻缓缓散开,可只有一秒,就又一次锐利地凝结。
仰首,金色的队伍俯冲而下,气势磅礴的嘶喊声惊天动地;回身,白色的队伍沉静以待,黑色的面孔上没有半分恐惧或慌张之色。
这场仗,胜负未分。
他向天高举右手,一秒,狠狠成拳。
古实的队形开始变换了,手持利剑的士兵奋不顾身地跑到了队伍最前线,准备抵挡即将遭遇的埃及军队。在强大的阿蒙军队面前,努比亚剑士的抵抗宛若一根极细的线一般,轻而易举就会被扯成碎片。然而在双方兵戎相接的一刻,那一根单薄的线,却展现了惊人的强大韧性。每一个人都将奋力挥动短剑,不顾白色的衣着被黑红的鲜血玷污,不顾鲜活的肉体被冰冷的兵器刺穿。不出两百人,偏偏将数千人的攻势挡在那里。千斤之石,悬于一线。
这两百人,为拉玛以及其余的努比亚人争取到了的宝贵时间。其他大多数身背弓箭的努比亚人,快速而果断地向后方跑去。他们动作灵巧、身体矫健,很快就跑到了约五十米之后的地方,站成一个颀长的弧形,面对着从三面冲涌而下的埃及士兵。
第一列士兵手持木盾,半跪在最前方。第二列士兵搭箭在弦,蓄势待发。第三列士兵列队垂手持弓,随时准备补上。拉玛拉着艾薇跑回了后面的军队,随着自己队伍后撤,迅速地站在了弧形箭队的中央,他将艾薇丢回给身后的四名禁卫士兵,他们用力地拉着艾薇与冬,谨遵拉玛最初的指令,寸步不离地跟在他的两旁。
就在这一刻,金色的队伍终于撕开了白色的防线,隶属太阳王国的伟大战士勇猛地冲向拉玛的士兵们。众人的脚步踏起漫天的黄沙,似乎可以隐隐感到拉美西斯站在身后高地之处冰冷的微笑。
艾薇眉头紧锁,浅灰色的眼里几乎要流出泪来。
他来了,伟大的埃及王,拉美西斯,站在这里……为什么,为什么,他要来到这里。
她深深地垂下头去,用最轻微的声音低低地呢喃着,只有冬听到了她小声的祈祷。
“请你……活下去。”
拉玛从身后取下了自己的弓。深棕色的弓身弧形优美而充满力量,弓尾两侧由黄金制成点以一枚海水般深邃的蓝宝石。他从腿侧抽起一支箭,熟练地搭在弓上,稳稳地举起弓,将其拉至饱满。他身后的努比亚人随之拉弓至满,高高举起,仿佛要射落空中的太阳一般。
“如果……能够射落太阳,那么就可以看清世界了。”拉玛轻轻地说了一句,随即便放开了手指。
那一刻,千余利箭倏地一并飞至空中,撕破炙热的空气,在蔚蓝的空中划出了深黑而锐利的弧线,直直地飞向奔涌而来的埃及士兵。
艾薇紧紧地闭上眼睛,不愿去看即将发生的事情。
直到今天,在开罗的博物馆里,仍然可以看到这样的泥塑。法老的军队包括皮肤较白的埃及人,还有皮肤较黑的努比亚人。埃及人手持短剑,健壮威猛;努比亚人身背弓箭,精干灵活。努比亚人强大的箭术使得多代法老将其以雇佣军的形式纳入自己的军队,助埃及获得战场的有利地位。
那么,当箭术精湛的努比亚人掌握了复杂而先进的队型变换并与埃及敌对而立时,又将是怎样的场景呢?
漫天箭雨呼啸着,冰冷地射入手持短剑的埃及士兵体内,血液的流动被突入的硬物遏止,紧接着,鲜红的液体便喷涌而出。金色的队伍里陆续有人扑倒在地,然而没有得到法老的命令,士兵们对战友的死亡却仅是宛若无视,只是努力地向前冲着。第一轮箭雨停止,却不待埃及人稍微松一口气,站在前排的弓箭手退到了第二排,换了另一排的士兵站到前面。又是一次满弓,黑色的箭雨仿佛死亡的咏叹调。
然而埃及士兵的步伐依旧未曾停止。就好象埃及与努比亚边境的纷争从未停止。
拉美西斯二世时期,埃及曾多次出兵对努比亚进行征讨。而那位年轻的法老,更是不满十岁时就随父亲出征努比亚,对其战斗的方式耳熟能详。冷兵器时代的战争,多是建立在残酷的牺牲之基础上。小规模的牺牲,才能换取更大的胜利。拉美西斯清楚面对努比亚人强大的弓箭队,唯一胜利的方式是什么。然而,现在,奋不顾身,勇敢冲杀是阿蒙军团,四大军团中最为重要的一个。而在这金色防线的后面,站立的竟然是他,万人之上的埃及法老!
艾薇弯下身去,紧紧地按住隐隐作痛的胸口。心中不由产生一丝莫名的恨意,为什么他要亲自来这里……她好害怕一个闪失,令她再次面对卡迭石之战时体验到的令到全身凝结的彻骨绝望。她不是为此才历尽千辛走到今天!
金色的士兵在攻势凌厉的箭雨中纷纷倒下,炙热的鲜血染红了金色的战衣,呼吸的声音渐渐弱去,湮没在未曾停止的阿蒙军团的脚步里。
眼看埃及一方的利剑就要碰触不善近身攻击的努比亚弓箭队,拉玛突然高声命令道:“长枪!”蹲在第一排的士兵从坚实木盾的后方骤然伸出了数支长枪,好似多枚巨刺,犀利地向前突伸出去。
即将接触的埃及士兵不及停步,被长枪狠狠刺倒。盾牌之后的箭队保持着凌厉的攻势,阻止后面的士兵冲上前来。然而踏着倒下士兵的尸体,更多的金色依然争先恐后地涌上来。他们高举颀长的宝剑,奋力地砍断长枪,逼近努比亚人、更近一步!
终于,坚实的白色壁垒被金色的潮水冲出了一道细小的裂纹,而紧接着,那道裂纹被不断扩大,努比亚军队竟被硬生生地切为了两半。拉玛站在后面,没有表情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最后,他举起左手,很轻、却很果断地一挥,努比亚人整齐地收起了弓箭,置于身后,从腿侧抽出了短刀。
这是努比亚人最后的挣扎,双方进入了近距离的肉搏。拉玛的战士受过良好的训练,虽然是弓箭手,短剑的使用却十分了得,即使在强大的阿蒙军团面前依然打得有板有眼,竟然就这样将手持长剑的埃及士兵挡在了那里。
而就在这一刻,在埃及军队背后的高地上突然掀起了漫天的尘土。艾薇抬起头,淡金色的阳光使得她不由眯起了眼睛。金色的沙粒中,数辆的战车气势恢弘地向战场中央冲来,刚才位于高地的后侧,完全没有被看到。战车,这才是埃及人擅长的作战方式,在最后一刻出现,在心理上不啻于将努比亚人彻底击溃。
伟大的法老稳稳地立于黄金战车的中央,他一身戎装,浮雕般完美的面容上隐隐显露冰冷的微笑。那是绝对强者对弱者即将开始征服、夺取与杀戮的前奏。挥动刀剑,转瞬间,眼前一片猩红,所过之处留下深黑的血印。
“奈菲尔塔利!”拉玛喃喃地叫着,跑了过来,从看守艾薇的士兵手里接过她,紧紧拉住她的胳膊,“呆在我的身边,你假冒公主,拉美西斯一定已经知道了。即使你是埃及人,也会被一刀杀死。”
“拉玛?”他解释的仓促,艾薇心中略带愧疚。明明是她欺骗了他,他却信以为真,在即将兵败山倒之时依然挂念着她的安危。他果然是一个非常善良的人——拉玛将艾薇藏在自己身后,抽出腰间的短剑,准备近身的肉搏。
“拉玛,你快跑吧。他不会放弃阿布@辛贝勒的!”艾薇在他身后大声地说,“他不会放弃阿布?辛贝勒,因为这里是埃及与努比亚的扼咽之地,控制这里,就控制了埃及的南侧国门。而在这里将你全灭,也是为了给努比亚境内其它可能的反抗势力以警告。败势已成定局,你最好的做法是尽快脱身,逃离这里!也许这样不好,但是……莲还在等你呢。”
莲……?
拉玛一楞,那一瞬间,眼前闪过一张熟悉的笑脸。
淡淡的酒窝,黑色头发后樱红的发带。
如果她可以不再哭就好了。
那一秒,他的眼底闪过一丝犹豫,但紧接着,他又恢复了原有的杀气,“这些白色的兄弟,就是我的手、我的脚,如果他们死去了,拉玛就相当于也死在了这里。”
但是……始终想不明白的是,如果埃及得到自己要进攻阿布辛贝勒的消息,法老任一军团就可以轻易将他的武装力量碾碎吧?失败仿佛已成定局,阿布辛贝勒,不过一个边境堡垒,关于这里的攻坚也已是家常便饭。这次,究竟是什么促使法老亲自率领阿蒙军队前来?行军如此地迅速、攻势如此地凌厉、作战如此地不计代价!
为了……艾薇公主吗?
不对,如果他可以得知自己的用兵,他早就该知道,自己手里这位银发的少女,正是他处心积虑安排下的那名替身。难道,还会有什么其他的端倪吗……?
他微微侧身,余光看到身后的银发少女。她迎着阳光,如瀑布般的银色发丝倾斜而下,落于腰间,映着天地间的光芒显出淡淡的金色;她微微颔首,银灰色的眼里隐隐映出了天空的颜色;她苍白的嘴唇微微张启,轻轻地喃喃着什么。她的背脊柔软而直挺,她的四肢纤细却仿佛有撑起天地的力量。
他记起她在桥上果断地跑回来砍断绳索;他记起她毫不惧怕自己的威胁,在生死之间保护同行的骚年;他记起她出发前对莲所说的话,字字明晰,将局势利害轻描淡写地清晰述明。她说她是公主的侍者,她说她只是恰好与公主有同样的发色——猛地,拉玛恼怒地转身过去,拉住艾薇的头发,一把将她拽到了自己身前。
心中一片混乱,被欺骗、被蒙蔽、被伤害的感觉涌上心头,转瞬一片五味陈杂。
“你就是艾薇公主!”
“我……”艾薇愣住了,不知该如何回答。
右手迅速地抽出腰间的短剑,毫不犹豫地架在了艾薇的脖子上。他大声地、绝望地又一次叫道,“你……就是艾薇公主!”
埃及的战车冲进了白色的努比亚军队。拉玛处心积虑筹划、培育了数年的英勇战士,就好象破碎的玩偶一般被阿蒙军团的战车轧倒、碾碎。
拉玛的双手微微颤抖,黑色的剑身些许抵入了白皙的肌肤,鲜红的血丝点点洇出。
“对不起……”艾薇轻轻地说。
“我不要你的道歉!”拉玛怒吼一声。他不要她的道歉,他的手足死在了这里、他的野心死在了这里、他的梦想……也一并死在了这里。他还有什么存活的意义呢。
那就彻底变成修罗吧!
他用力地拉着艾薇,站到一处相对来说较易被注意到的高地之上,将她推到自己的面前,让她娇小的身体正面对着阿蒙军团直冲而下的战车。
“拉美西斯!你若不停下,我就要她的性命!”
拉玛大声叫着,如此数声。
不知是他的声音极为洪亮,或是因为他已经架起艾薇步步向前,在战场另一侧的拉美西斯,竟奇迹般地,停止挥动了手中的宝剑,看向这里。
拉玛眼中略微晕起了鲜红的血气。他从高地缓缓走下来,架着艾薇,就这样走入了战场,双方指挥官古怪的举动竟使战场以他经过的途径为线,停止了肉搏。那份静止迅速地向两边扩散,厮杀吵杂的声音渐渐停止,只剩下血腥的气味如此浓烈,直扑鼻腔。因为艾薇,埃及的士兵竟不敢对他动手,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他从纷杂的战场间走过,一直走到拉美西斯恢弘华丽的战车之前。
深黑的剑浅浅地埋入艾薇细嫩的颈子,拉玛仰首,看向战车上高不可及的拉美西斯。
琥珀色的眸子淡淡地垂下,没有表情地扫过艾薇,随即停在了拉玛的脸上,拉美西斯一言不发地看回了拉玛。
二人静立,时间宛若停止。
不知过了多久,拉美西斯轻描淡写地开口,“古实的国王,本想把艾薇公主指配给你。”
闻言,艾薇心头一震。
原来,身后的人,是古实的王子吗?
难怪他说……背叛身上的血液。举起旗帜反抗埃及,不仅面临着强大的太阳王国,也是背叛了自己臣服于埃及苟活的父王的意思啊!
拉玛横眉,手中却不由微微松了力气,“我早已与古实王室没有任何关系。我可以把艾薇公主还给你。但我要你的士兵卸去武装,让我与剩余的兄弟们平安脱身!”
“古实的王子竟沦落至此地步,真叫我十分心痛。”拉美西斯轻轻地说着,几近的透明的眸子飞快地扫过艾薇颈部狰狞的血痕,深色的瞳孔倏地一紧,随即他闭上眼睛。
心底隐隐泛起如利刃翻搅一般的沉痛。不行,他是埃及的王,他还不可以……睁开眼睛,眼底一片沉静。“没有人可以左右阿蒙军团的胜利。”他故意停顿,不去看艾薇面孔上难以掩饰的丝丝绝望。
再等一下,只要一下。他已决定,从此,他誓不会让她再受伤害。
“我想到了另一个解决方法。”拉美西斯冰冷地看着不远处静止的战局。
“什么?”拉玛警戒地退后一步。
垂首,他轻轻地说,“你宣誓对埃及的忠诚,跟我回埃及。我便饶了你的兄弟不死。”
拉玛轻蔑地一笑,刚想反驳,拉美西斯的下一句话不紧不慢地徐徐跟上,“我不是在和你谈条件。还是你想看到所有人都被碾成碎末?”
他居高临下,俯视着战车之前站立的拉玛。他的视线将艾薇视作无物,淡淡地打量着拉玛,仿佛毫不在乎他的回答。
“现在,放下你的宝剑,跪在我的战车之前,对埃及宣誓忠诚——至少,我可以许诺你手下战士们今日的生命。”
艾薇感到拉玛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他的宝剑在她的颈口轻轻晃动,使得她感到火灼一般地疼痛。然而什么也比不上他对她的不屑一顾更加令人难过。不如就这样死去……不如痛快地死去,或许她就可以感到释怀。
拉玛犹豫了很久,对艾薇而言,就好像有一个世纪那样长。之后,猛地,她感到颈前一松,后背被重重一推,她一个趔趄向前跌去。
身后扑通地一声,年轻的努比亚王子单膝点地跪在了埃及法老的战车之前。拉玛却久久沉默,屈辱聚集在他的喉头,他无法说出任何的话语。他能够感受到身后千余名白衣的努比亚战士的视线,他对不起他们,他对不起自己的信念!
悲切冲刷着他的理智,思考的路径渐渐变得模糊。他久久没有言语。
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放弃数年来处心积虑的一切努力!
他抬起眼来,但视线竟就此凝结——
艾薇摔倒在黄金战车之前的沙地上,脖子只觉得好像要燃烧起来一般地灼痛。她下意识地伸手过去,白皙的手心不出意料地是一片猩红色的粘稠液体。还未反应过来,只觉得眼前的光线被高大的身影挡住,下意识地抬起头来,眼里竟是拉美西斯俊美的脸庞。他已经走下战车,略带迷茫地、略带焦急地、略带心痛地,他站在她的面前静静地垂首,看着她。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很久,也许只有一秒,他轻轻地单膝跪在了她的面前。
他的双手,如此温柔,轻轻地扣住她的肩膀,好像她于他是世界上最珍贵的存在。
他的双眸,如此透彻,缓缓地划过她的面孔,隐隐看到炙热的情感藏于冷漠的外壳之下,翻滚沸腾。
他的声音,这样动听,好像从远处飘来的天籁之音,述说着她等了好久,好像等了一生那么久的话语。
她只听得到那一句话,
“从今以后,让我叫你‘薇’……好吗?”
那一句淡淡的话,背后包含了多少信息。
代替你心中爱的人,代替那名保护你而死的人。
让我叫你薇,从此以后,我愿穷我之力,爱你、保护你。
“我们那里的求婚,是要单膝跪地的噢……”
那些甜蜜得令人想要哭泣的往事,真的全部不记得了吗?
……或记得吧?
幸福的感觉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好像望不到头的翡翠汪洋,转瞬间要弥漫她的头顶,浸得她浑身冰凉。或许是因为泪水弥漫了眼眶的原因,为什么她会看到他的身后,莲正紧紧握着短剑,向半跪在自己面前的全神贯注的他猛然刺来——那……不是错觉吧!
她的视线凝滞在身后那袭白衣的少女。稚嫩的脸上带着悲伤,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噙着泪水,她的双手紧紧地握着短剑,她在哽咽地叫着,“拉玛,请不要放弃你的荣誉——”
她明明被留在了营地的……难道埃及的军队找到了她。然后因为她是埃及人,又是朵的女儿,就被拉美西斯带在了身边吗?那现在,她手持短刀的样子是在做什么?她嘴里喊叫的话语,是意味着什么?
只那一秒,从艾薇的表情里,从拉玛的表情里,拉美西斯看到了自己身后发生的一切。毫不犹豫地,他向前俯身,伸开双手,想将艾薇揽进自己的怀里。
弥天大雾终于在这一刻猛地散开,脑海中从未如此清晰地了解自己的情感。
妹妹也好,异族也罢。
这一刻他不是帝王,亦不是人神之中保。
作为一个男人,他要保护她,不让她受到伤害。
那一刻,零散的记忆划破纷乱的画面,冲入了她的脑海,在一个并不久远的梦里,她曾经见过这样的场景。
她站在那里,四肢仿佛被紧紧地束缚。
不管她是多么地想要叫喊,多么地想要移动,但是她的身体却好像被千斤巨石压迫着,无法动弹半分。
她只能无助地看着,看着在那电光石火不足一秒的时间里,一支箭划破尚带余热的空气,呼啸着飞驰而来,不偏不倚地射进了他的身体,狠狠地穿透了那具年轻而结实的身体。
他猛地一倾,胸膛喷溅出来点点鲜血,落在她的脸上,那腥热的感觉是如此真实,真实到她的四肢瞬间变得冰凉。只有那灼热的感觉,如同锋利的针一样,刺痛着她的肌肤。
浓烈的血腥如此熟悉
温热的触感如此冰冷
她好像突然记起,她回到这里,就是为了不再见到这个场景,就是为了不再见到这个可怖的梦境——全身的力量在这一刻聚集,她用尽全力躲过他的怀抱,这具虚弱的身体从未如此矫捷地将她带到了他的身后。
那一刻,她看到莲的表情凝滞在那里。但那无助的少女已经无法停止自己身体的移动,那把漆黑的短刀已经插入了她娇小的身体。
——
异物进入了自己的血流,顺应自然的身体机能被突兀地打断。
四肢来不及感到冰冷便失去了知觉,银色的长发在天空划出一个美丽的弧度,随即她的头便重重地垂下了……啊,那把小刀刺入了她的左胸。
那是心脏的位置。
眼前的世界呈现一片异样的深红,天地都在不住地晃动。
看到莲慌乱的脸,感到拉玛不知所措的视线——那名茫然站立在自己旁边的男子,是谁呢?
他在看着自己,
淡淡的琥珀色双眸几近透明
棱角分明的嘴唇微微抿起
那一刻,四周的一切骤然褪去应有的颜色。
纷乱的场景中,只见到俊美的骚年孤独地立于王座之前。金色的发饰横亘额前,琥珀的双眸淡漠冷静。鲜血喷溅在他白色的长衣上,他手握刻有王家纹章的宝剑,年轻的声音果断地说出处决朝中重臣的种种指令。但是她却什么都听不到,只剩下两句淡淡的话未经过耳膜,直接传入了她的脑海。
“你问母亲给我的名字吗?……比非图。”
“奈菲尔塔利?美丽的名字。”
那便是留在她记忆里最后的话语吗?
真好……
真好
这一切都是真实的。他还活着,也是真实的。
“比非图……”
已经分不清最后一个简单的音节,究竟是否来自她。
深红渐渐地变为了沉沉的黑暗
耳边渐渐听不到声音了,或者可以听到声音。
好像是水珠滴答、滴答
又好像是脚步
又好像是金属的器具碰触托盘的声音
心中闪出一个唯一却清晰的念头,
对不起……不能回到你的身边了……
随即模糊地,消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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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