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宁四篇3

　　在医院工作多年，见惯生死，宁琛彻以为自己的心已经够冷硬。
　　可是听闻李安晓离世的消息时，一个三十岁的大男人还是忍不住哭了。
　　十多年来，他救死扶伤，一次次将病人从死亡边缘拉回来，废寝忘食的跟死神抢人，就是彻望能给她累积功德彻望她能一直的好。
　　可什么上天哪有什么好生之德，上天它从来不怜悯世人。
　　不曾怜悯那个年纪轻轻便被病魔折磨离世的姑娘。
　　也不曾，怜悯过他。
　　那天，宁琛彻蹲在地上哭了许久许久。
　　宁子翼静静的站在他身后，红着眼眶看着他。
　　那箱东西，是柳湘瑜寄来给宁子翼的，让宁子翼转交给宁琛彻。
　　宁子翼早就收到了那箱东西，只不过一直放着，直到宁夏出生了，自己有精力去看住弟弟了，才将东西交出去。
　　……
　　哭了一场，宁琛彻抱着箱子躲回卧室。
　　箱子里都是些零零散散的东西，全是当年在一起时宁琛彻送给李安晓的。
　　李安晓将宁琛彻送给她的那些东西归还部分，有她痕迹的另一部分，全烧掉了。
　　因而，自当年宁琛彻亲手烧掉李安晓送给自己或是自己从她那里讨来的东西后，这么多年来，宁琛彻手里再没半点和李安晓有关的物品。
　　甚至连一张照片都没有了。
　　这段初恋，爱时没有轰轰烈烈，消失时亦无影无踪。
　　这个世界上，仿若再也找不到半点他们相爱过的痕迹。
　　……
　　宁子翼担心弟弟，三更半夜去敲响宁琛彻的房门。
　　敲了好几下，都没听到动静。
　　试着转动门把，还真的打开了。
　　踏进房门，一眼便见一抹身影蜷缩在落地窗旁。
　　宁子翼反手将门关上，没有开灯，慢步走到宁琛彻面前。
　　弟弟心里难过，宁子翼知道，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生老病死，生死无常。
　　这个世界上能控制的事情太多，不能控制的也太多太多。
　　那个叫李安晓的姑娘，死得太
　　娶来当了老婆。
　　他不懂得失去喜欢的人的伤心，却懂得心里头彻望幸福的那个人没法再拥有幸福的那种难过。
　　就如霍胤廷的死。
　　并非人人都是言瑾禾和郁少卿，爱一个宁无双能持续数十年之久。
　　弟弟对李安晓的感情，已经不只是爱情这么简单了。
　　对那个姑娘，弟弟心里或许更多的只是像他对霍胤廷的死的那种心态。
　　遗憾，愧疚，痛恨自己回天乏术，痛恨自己没法让那人活下来。
　　……
　　卧室内的光线很暗，宁子翼蹲下身。
　　好一会儿，才看清宁琛彻并没有在偷哭，只是在发呆。
　　宁子翼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子翼。”宁琛彻突然喊了声，声音沙哑。
　　宁子翼轻应了声，转了个身，在宁琛彻身旁坐下，背靠着冰冷的墙壁。
　　“好人是不是都没好报？”
　　“不是。你还活着。”
　　笑话有点冷，宁琛彻没笑。
　　静默片刻，扭头看向宁子翼，“胤廷走了，晓晓也走了。”
　　他们兄弟两人从小到大都没什么好朋友，除了郁家那两兄弟之外，这么多年来就只和一个霍胤廷相处得来。
　　可是霍胤廷死了，为了救宁子翼死的。
　　宁琛彻很感激霍胤廷救了他的哥哥，却又很难过他居然就走了。
　　而李安晓，宁琛彻活了那么多年，笼统也就喜欢过这么个女孩子。
　　不论是霍胤廷还是李安晓，他们在宁琛彻的眼里，都是很好很好的人。
　　他们才十几岁，真正的人生还没开始，就都永远的离开他，离开这个世界了。
　　不同的死因，可他能想象得到，他们死得很痛苦，他们还想活下去。
　　宁琛彻突然问，“子翼，你会离开我吗？”
　　宁子翼没想到弟弟会突然问这个，愣了一愣，轻声说：“不会。”
　　他们是兄弟，同卵双生，第一次懂得生死时他就曾矫情的想过，他和弟弟既然生时一起来，死后他也彻望他们能够一起。
　　到底是一起长大的孪生兄弟，宁琛彻一眼就看出了哥哥的想法，轻轻的摇了摇头，“你好好陪着夏夏，她最爱哭了，你要是丢下她走，没准她能把房子哭塌。”
　　而他自己，如果孤独终老，他彻望能自己一个人走。
　　可就这么走，他也不会甘心。
　　终有那么一天，他也会找到和李安晓一样好的姑娘。
　　不能陪着她生来，可这回，他一定能陪着她死去。
　　……
　　柳湘瑜打来电话，告诉宁琛彻，李安晓父亲和她父亲后娶的妻子双双车祸离世的消息，以及，李安晓的妹妹拒绝为李安晓在b市立个衣冠冢。
　　在b市立衣冠冢，是李安晓生前的遗愿。
　　她的骨灰不能回去b市，但她彻望她能在她的故乡有个家。
　　宁琛彻什么都没说，隔天一声不吭的丢下医院里的工作只身前往b市。
　　还在一起的时候，宁琛彻就不止一次听李安晓说过，她是b市人，父母都是b市人。
　　在父母离婚以前，他们一家三口一直住在一个风景秀丽的小镇上。
　　不过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李安晓还在念小学的时候，她的父母就已经协议离婚，后来母亲因工作调动来了a市，也将她带来了a市念书。
　　年代太过长远，距离李安晓和他说这些事也已经过去十多年了。
　　宁琛彻去到那个小镇时，小镇上的工业商业逐渐起步，四处工厂和楼盘，已经看不到半分李安晓口中所说的“风景秀丽”了。
　　宁琛彻按照李安晓所彻望的，给她买了处公墓。
　　手里没有任何她的东西，就直接立了空坟。
　　墓碑是找人做的，上面甚至连亡者的照片都没有。
　　碑上的题字是：挚友李安晓之墓
　　是的，挚友。
　　当年李安晓离国之前，就已经和他分手了。
　　于他而言，她是他的初恋，现在也仅仅是他的“挚友”。
　　那天宁琛彻在墓碑前站了七八个小时，直至太阳开始下山才离开。
　　宁琛彻没有立即回a市，直接租了套公寓，在b市待了半个多月，最后医院打了好几个电话催他回去，宁琛彻才不慢不紧的订了机票。
　　他会再回来。
　　她生时他没能多陪陪她，她备受病痛折磨的时候他也没能陪在她身旁，现在她死了，他终于不怕被她厌烦，可以好好的陪她一回了。
　　……
　　宁子翼的婚礼和宁无双的婚礼在同一天办。
　　作为兄弟，宁琛彻自然而然的给宁子翼担任了伴郎。
　　礼堂内，看着宁子翼和夏夏手挽着手，眉目间难掩幸福的走向教父，宁琛彻心底的阴霾驱散了些。
　　他的幸福还不见踪影，但至少宁子翼是幸福的。
　　不作声的去停车场取了车，朝着某个目的地行驶而去。
　　不知道开了多久的车，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宁琛彻不慌不忙的靠边停稳车子，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看了眼来电显示。
　　迟疑了片刻，按下接听键。
　　电话接通，宁子翼低沉的嗓音透过听筒传来，“上哪去？”
　　宁琛彻轻轻的呼了口气，望着前方被路灯照得昏黄的道路，轻声说：“突然想出去走走。”
　　“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
　　a市里一直住着的公寓退了，医院方面也做好了妥当的安排。
　　这次离开，也许三两天，也许三两个月，也许三两年。
　　宁子翼没有劝阻，只是说：“有事给我打电话。”
　　宁琛彻笑了下，“好。”
　　挂断电话后，宁琛彻重新发动车子，朝着心中的目的地行驶而去。
　　断断续续的在路上奔波了十多个小时，将近故人的故乡时，宁琛彻却突然停了下来。
　　宁琛彻手无意识的轻叩着手扶箱，手腕不经意触碰到什么，低头看去，才发现手扶箱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放了包烟。
　　看牌子，是宁子翼常抽的，应该是他用车子的时候留下的。
　　他们兄弟两的车子，经常换着开，哪辆就近顺手开那辆。
　　宁琛彻不抽烟，只念高中的时候见宁子翼抽，也跟着抽了半根。
　　现在看见这包烟，宁琛彻心底忽然升起了抽一根的欲望。
　　拿着烟下了车，从烟盒子里抽出烟和打火机。
　　点燃，两指捏着香烟，递到唇边狠狠的吸了一口。
　　霎时间，满嘴苦涩和熏鼻的烟味。
　　正准备吸第二口，忽然听到有车轮子摩擦地面的声音传来。
　　宁琛彻随意抬头看了眼，就见一辆看不出是什么牌子的车子，正歪歪扭扭的从远处行驶而来，看起来滑稽得不得了。
　　他的视力很好，车子稍近些时，就看清驾驶座上的是个姑娘。
　　车子将近，宁琛彻下意识低下头，用力吸了一口烟。
　　吸得太急了，差点儿被呛到，费了好大劲才没让自己咳出来。
　　片刻后，那辆车子在他车头前大约三米的距离停下。
　　驾驶座上的姑娘探头出车窗，朝他大声喊：“先生，麻烦让一让。”
　　宁琛彻没有抬头，眼角的余光里却瞥见一道光。
　　惊鸿一瞥。直闯心底。